- 须佐之男 / 荒
- Psycho-pass世界观设定,非典型执行官须佐之男与叛逆监视官荒,具体设定有改动
- 章二·混沌
须佐回到住所时,那雨还是无休无止,仿佛被割坏了、只能不体面地磙出更多哭泣的泪腺,沉重的雨幕跌进鸦黑的夜中,最后相拥着沉入城市中藏污纳垢的排水管道。小说中杜撰的骇人听闻的犯罪往往发生在这样的雨夜,然而现实并不遵循文学家那浪漫化的渲染,越是鲜血淋漓的案件,越是拥挤在代表生机的白昼,死者的残骸和凶手遗留在现场的招摇线索发出刺耳的嘲笑声,讥讽安全局的人早已失去对这座城市的掌控权。“我们将成为永恒的噩梦。”如果尸体与罪证会说话,那他们所说的必然是这句。就像此时须佐按下开关,平日里温馨的橘黄灯盏亮起,眼前闪过的却是清晨时案发现场涂抹一地的血迹,还有本多被窃走了器官的遗体。
入行多年,须佐见过的尸体不比瞄准他心脏或太阳穴的子弹少,亲手制服过的犯人中不乏如野兽般狂暴嗜血的,但像本多那样未加解剖就写满矛盾与杀意的残骸却是少见的。执行官在回忆中重新描画犯罪现场:嫩草绿的榻榻米上了年纪,呈现出冬季枯草一般的颓态,飞溅其上的血迹和散落的个人物品也是旧的;前者的旧暗示着死去后的本多卧在席上约一天后第一分队才姗姗来迟,后者则又一次重复叙述着档案中记录的其清贫生活。正对着百叶窗的墙上,除了一挂楠木外壳的钟表,余下的便是一尊灰白的圣母像,环顾周围,唯有这宗教的事物幸免遇难。八畳大小的鸟笼之室内,能被搜刮的物件都被摸了个彻底,须佐并不意外于存折这类物品的失窃,但若只是图财,那被剖去了脏腑的遗体则显得太委屈——谋财害命的歹人往往无意发泄其凶悍;若行凶者是与死者相熟的好友或亲属,也应对本多的财务状况以及室内布局有所了解,而非没头没尾地将角落全部倾倒而出;而多年查案练就的直觉则对须佐说,看看行凶者在遗体上非人的“作画”吧,反社会的犯罪者将肢解等残忍的事视为美学,而这位“创作者”的目的却是警告。仿佛是因为无法得到某物,因此只好对不能回答的尸体——以及追踪敏感而来的调查者们发出的滴血的警告:若你们踏入这禁地,便没有回头路了。无论如何,这不是以舔血为乐的连环案犯人的作风,所以……
他从口袋里取出那张卷了又卷的纸条。折叠后被展开的纸把覆盖其上的字体衬得更像扭曲的人骨了,雨水的潮湿透过衣料晕在墨水上,那本就诡异的眼睛于是更有黑洞之意。写下字条的家伙和对本多行凶的无疑是两个人,字体的主人虽毫不掩饰其恶意(或许称为恶趣味更合适?)但联络自己的动机更接近诱导自身进入另一环陷阱;而将本多当作实验品一样屠戮的凶手,则对安全局的继续追查表现出摄人的威胁。只是写下字条的那位又酝酿着什么?须佐捏着字条的手不觉紧了紧。
“罪恶”与“无罪”,一对剑指彼此的反义词。要说“罪恶”,其他人必定会不假思索说,自然是指须佐除却“处刑者”的外号之外的另一“威名”——凶神。监视官自进入安全局的那一刻便被教导执行官都是戴着镣铐的野兽,可以利用却绝不能无条件地信任,否则支撑城市乃至国的“天照女神系统”也便成了滑稽戏,何苦再去规定犯罪指数。须佐被其他人指着鼻子叫凶神时,脸色却毫无变化,因此在本就失去理智的对方眼中,这处变不惊便成了目中无人,流言蜚语便没完没了。
“他人的言语本来就是无法控制的事物,而我也自愿担下这责任,你也不必将精力耗费在为我抱不平上。”
记忆里的他这样宽慰搭档,不想这本应作为安抚的话语却将监视官的不满,从那一小簇噼啪作响的火苗点成了轰鸣于地平线的蘑菇云。荒几乎被气笑了:“你认为我在浪费精力和时间?须佐之男大人,你还要沉溺于那自以为是的牺牲中多久?”
说不清难得爆发怒火的荒究竟是口不择言,还是别有用心地字斟句酌,总之,来自搭档的情绪激流将任务外温柔亲和的执行官一同吞噬。无需镜子作为提示,须佐也知道自己此刻又成为了那被同伴畏惧的凶神,鎏金的眼睛不再是温暖的太阳海,反而硌着古代刑器的冷光。沉默中,唯有两人愈发沉重的呼吸计算着时间的流逝。那孩子——他怎么能说出如此冷酷的话呢?或许从自己与他重逢时,就应该意识到飞速生长的不仅仅是身形,而是其他被深藏的事物。须佐没留意自己又在心中用了被对方勒令不要再使用的亲昵称呼,这趁虚而入的称呼像被舀入热咖啡的方糖,从袭入的那刻便蚕食着愤怒,愤怒逐渐被绵长的回忆浸泡。等须佐再回神的时候,监视官几分钟前还怒视着自己的脸已经侧向了窗外,此时窗外难得飞着大雪,而荒那在室内灯光下有些苍白的脸似乎也在落雪。人怎么可能飘雪呢?或许是他感受到了对方那被雪掩埋起来的孤寂往事吧。
这冲突最终以须佐自掏腰包,为监视官带了一周的下午茶作为结束。但须佐知道,当初被二人避而不谈的事情早晚会卷土重来。来路不明的纸条既然同时罗列了“罪恶”与“无罪”,那必定是指向自己那引发无数分歧的过往。或许对于须佐本人而言,被宣告为“无罪者”会是他凶名的终结,但这终结势必会引起更可怖的动荡。写字人的目的会是以此作为要挟而敲诈吗,但如果是勒索,对方想收入囊中的是什么?
扑面而来的不仅是水沸腾后带起的白雾,还有无数危机十足的疑点。须佐一面思考着,一面动作流畅地将取出的速食面骨碌碌倒入锅中,或许还是应该按兵不动,倘若对方已经攥到了关于自己的情报,为了诱劝自己成为其达成目的的帮凶,势必会再次向自己提出邀约。洁白的面随着筷子的搅拌舒展开,须佐将准备好的佐食一同盘入其中,决定为明天再次考察现场积蓄些能量。
本多生前居住的公寓是一栋老式住宅,建成时间可以追溯回被金粉大书特书的昭和年代。公寓从烟火气中拔地而起时的日本还有着另一位名义上的君主,如今成为民众心目中切实、但却不背负君主这一“不现代”称呼的正是“天照女神系统”。被赋予女神之名的天照是被民众敬仰的谜,“天照其人并不存在”这一言论自系统建立后便游走于民间,安全局对这非灵异的都市传说一笑置之,只要人们在系统的安置下幸福美满,茶余饭后嚼几句传闻又如何。而这已经成为传说的“天照女神”的仁慈也有据可循,他国成立了相近的系统进行数字化管理时,往往会将旧城区中的建筑也当作旧管理者的余党一并清理,而如被本多选择的这类旧公寓却安稳地活到了现在,甚至见证着弃用了“昭和”、“平成”、“令和”此类称呼后降生的民众的生死。步行在同安全局气派的建筑比狭窄又蒙着散不去的夕阳氛围的楼道,须佐与荒虽未交流,心中却有相似的时空错位感涌动。雨后补偿般倾斜明光的太阳把廊道中悬浮的灰尘照得清晰,如果能一同现出身形的有直指心脏的证据该多好。吱嘎一声,奶黄的木门推开,缭绕不去的是血腥和阴谋。
“死者并非死于刀伤,”须佐对着血迹思索的时候,荒的声音冷不丁敲在了他的脑袋上,而执行官被手套隔绝开的手指逡巡在一块凝固的黑红斑点附近,监视官剖析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也发现了吧,若是被刀刺入上腹或是附近部位导致死亡,出血量以及血液的喷溅轨迹会和现在的完全不同,并且尸检结果呈现——”
监视官和勘察地面的执行官对上视线,荒的声音听起来呈现出一种矛盾的质感,可能捕捉到关键证据的雀跃使其声音在这凝重的环境中明亮几分,而其可能指向的更狡猾的布局则让语调又沉入更暗的深海中:“本多益助喉间还有一处更细微的刀伤。我请铃彦姬比对了喉间与腹部伤口的创面、刺入力度和手法,结果呈现并非同一人作案。”
“在喉部留下伤口的是左利手,而在上半身反复刺穿的是右利手,对吗?”须佐起身,由于背对窗户的缘故,在光线中挺直身板的执行官的轮廓流动着比其发色更耀眼的金,比墙上神圣的塑像更有神明的意味。荒点头,他不常笑,眼下的场合也不适合笑,但须佐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和笑容一般的赞许:“正是如此。”
“拥有看穿一切双眼的并不只有你。”这下须佐得到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瞪视,然而这在两人时不时兴起的揶揄中太寻常,毫无荒将此施予他人的压迫感。
那蓝眼睛没在须佐脸上停留太久便再度移回室内的陈设上了。仅从遗留的布置来看,本多益助确实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被置于墙上的圣母像颇有些年岁,从边缘的磨损程度来看,大概率是从哪里购置的二手货,而本多显然对照料这无法开口的圣母非常细致,无论是竖在唇边寓意慎言的手指,或是下垂的、慈悲的眼,以及柔和富于流动感的衣饰表面,都洁净到纯粹。轮廓粗糙得有些笨拙的书架上除了医药相关的资料,便是闪耀着宗教圣光的书籍;还未来得及合上的笔电旁也竖着一张小小的相框,放的不是照片,而是一笔一画书写得十分用力的“爱”字。这样的本多,也难怪周围人都对他的评价是统一到寡淡的善良温和,也正因此,没有人将本多同“毒”联系到一起。越升越高的太阳中,那圣母像似乎也浮在了烧灼人的光芒中,荒眯了眯被晃到的眼睛,再转身时与须佐撞在了一起。
“我……”须佐刚吐出的音节被误撞在自己前襟的搭档猝不及防地打断,荒又喝了黑咖啡,因为那与他太不相衬的焚烧的气味又刺激着自己的鼻腔了,须佐顿了顿,决定先将新鲜的证物展示给对方,“有人留下了毛发。”
“橘正义,男,现年二十八岁,为当年支持小笠原家族反抗系统的橘家后代。十五岁因其犯罪指数高于三百被系统列入高威胁潜在犯,与安全局第三小队队员发生冲突后潜逃至今,其他渠道情报显示橘正义于五年前加入犯罪集团‘the Hanged Man’,负责致幻精神药物的交易。”
简洁地罗列了橘的档案之后,二人又不约而同以沉默相对。太顺利,也太巧合了。在看到被须佐置放于袋中的发丝时,监视官的眼神与读到尸检报告时因预测准确而平静无波的神色全然不同。无论是自己与须佐都鲜少遗漏这过于直接的证据,昨日的阴雨虽然哀怨地淌了一整天,但清晨冷调的光线又不是与谎言为伴的黑夜,勘测现场比清晨睁眼的动作还熟悉的自己与须佐断然不会受光线一分一毫的影响,而自己引以为傲的那双眼,更不会放任人体毛发这类直指要害的证据溜走。但无论这证据来得如何出其不意,作为破案人员,他们必然要顺线索而下。只是此时,又是暗示着阴谋并无终结意味的纸条,又是似乎迫不及待自行迎上的线索,两者都淬着成分未知的毒液。
戴眼镜的监视官眉头越皱越伸,原本按在档案上的手又不自觉碰向一旁的纸杯,还没拿起,须佐便抢先提醒他,“空了。”
固执的监视官置若罔闻,钻研时发作的执拗竟然也用到了确认咖啡是否有余这一小事上,荒拿起纸杯微微摇晃,里面果然早已空空如也,咖啡豆碾碎后的余味倒很坚持地绕在空气里。严谨自律的监视官和不良习惯四个字总是无缘的,然而将对方作息习惯以及口味烂熟于心的须佐知道,月夜见大人忙时有酗咖啡的毛病。酗咖啡、饮食不规律、挑剔荤腥偏爱素食几个习惯长久地叠加后,终于落下了胃病。难怪月读局长尽管日理万机,却总不忘见缝插针,不是亲自过问,就是让旁人督促自己最偏爱的学生“记得吃饭”。
或许今日的巧合便是一连串多米诺骨牌,须佐这么想着的时候,便听见同属于第一分队的监视官在不远处打招呼。
“午安,荒先生,须佐先生。”御馔津的笑像一瓣新鲜拨开的蜜橘,作为荒同专业的学姐,她对荒的照顾也是柔韧地挺过了多年的风吹雨打。“我帮月读先生带话,至于内容……”
“多谢,御馔津。”荒自然知道老师要同自己说的是什么,除却偶尔同对方面谈时的对垒,平日里两个人传达——准确来说是月读与自己单方面传达——的最多的便是按时用餐。但眼下矛盾虬结的案件,让他那与旺盛无关的食欲更加单薄。他看着对方略显为难的神色,弥补道,“劳烦帮我带杯黑咖啡,可以吗?中杯,不加牛奶、糖。多谢。”
遣走了嘘寒问暖的御馔津,荒正伸手准备拾出其他资料时,须佐却突然问道:“你和他的关系似乎还是没有起色。”
手上的动作停在了抽出装订整齐的资料那一刻,但荒的脸色滴水不漏,覆于其上的严肃气质倒是被什么冲淡了:“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而如你和其他人所看见的,我并未因此失去什么。”
他想起昨天从缘结神手中接过的纸袋,食物的香气总能软化僵局,也许还有灵魂间的隔阂,自己也切实地触碰到了那温暖,然而这温暖总会与回忆里那将人的情绪剥离殆尽的冰冷交织在一起。饮了他人鲜血的食物散发出的温馨,难道不会变为扭曲的腥气吗?但荒没能继续这没有结论的思考,御馔津熟悉的脚步声从几米外踱来,融合了咖啡气息的声音听起来倒是让荒有了几分期待。
“荒先生,给您。”御馔津走近时,散在锁骨附近的头发和衣领多了些刚才没有的潮气,察觉到这一变化的荒以眼神询问,对方解释道,“又下雨了。好在店铺离安全局距离不远,也没有影响到什么。”
她仍然是笑着说完这些,然后仔细地对了下托着的两杯咖啡上撇着小字的标签,将写着黑咖啡的递给荒。此时的荒仿佛才从缭绕着谜团的案件中回神,一丝不苟地盘问起周遭的一切了:“我记得你是咖啡因过敏。”
“是带给缘结神小姐的,她似乎又手头拮据了。”须佐这才想起昨天缘结神那声透着凄凉的“大财神”,几乎想要叹气了。安全局的第一分队在潜在犯和敌对分子眼中比恶鬼还可怖,以至于集体出动时被称为“百鬼夜行”,谁又能想到这样同时被神化与魔化的小队组成人员私下是如此随性。金发执行官想着,右手格外娴熟地解开另一袋酸味糖。
外人对安全局一无所知。同搭档整理完资料、决定暂且沿着橘正义作为线索追寻下的荒推开局长办公室时,脑海中荡起这暗讽般的声音。卷土重来的雨衬得阖了大半百叶窗的室内更有朦胧之意,室内缠绵悱恻的甘甜与更轻柔的苦味如粼粼的海浪,成为日暮时分最安适的催眠曲。被竖立的屏幕遮挡住面孔的身影听见他的脚步,抬起一张抿着笑的、辨不出年龄的脸。
“荒,”月读的问候听起来和任何一位关切的长辈别无二致,“你总是对自己想得太少。我听御馔津说,你又酗咖啡了。”
“多谢老师关心。”
长发监视官回答的语气却更像是对一位不可冒犯的上司:“本多益助的案件疑点繁多,且似乎与小笠原家族有所牵扯,若不早日查清,安全局乃至系统的捍卫者都将不得安宁。”
交代完后,他才直起陈述时弯下的腰身。伫立于桌面一角的兰草在自己未同老师见面的期间恣意生长,茂盛到有了淹没之意;熟悉的骨瓷碟中的糕点却换了式样,但从质地和颜色就可以想象到那令人不快的甜腻;唯独那和苦涩融合得完美的甜味是熟悉的,以及——
那一动不动凝滞在自己身上的乌云般的眼睛无比熟悉。
“荒。”那双眼睛的主人又叫着自己的名字了,这次滚落的牌是荒手腕上的通讯器,嗡嗡的震动声格外急促,荒向月读示意后按下接听键,于是师生二人同时听见了那绝非最后一张牌塌下身躯的尖叫声。
“旧港区一家酒吧半小时前发生爆炸,荒先生,经初步辨认,死者为——”
“橘正义。”